江织.

业余的人在业余的时间写点业余的文字。

秘密

我好像,杀了一个人——

一个我恨之入骨的人。

 

他是学校里因为家境优渥,成绩优秀又兼有出色的外貌而很有名的一位男同学,叫张煜爻。

死因不明,学校把这方面的信息护得滴水不漏。只有少数早起晨跑的同学说,有看到过张煜爻的尸体被从体育器材室里搬出来。

体育器材室。

我的脑神经像是被这五个字重重地击打了一般,以致下丘脑的神经中枢失了灵,浑身体温陡然下降,立毛肌也猛烈收缩。

我现在一定是一副面色苍白神色惊慌,一眼就会被看出有问题的样子。于是我努力镇静下来,故作疑问的样子插话,融入同学间的讨论中。

“为什么会在体育器材室啊?”

“好像是被人反锁了吧。”

“为什么啊?他很谁有仇吗?”

“不会吧……他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啊,而且他这样斯斯文文的一个人,对每个人都很温柔,能惹到谁啊?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人嫉妒他吧。”

“的确有这种可能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 

我站在他们之中,与他们的讨论格格不入。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我,像是想说我就是那个嫉妒张煜爻的人,却又碍于我本人在场而不好开口。

我只能识趣地拎起书包回家。

路上的夕阳红澄澄的,笼着金灿灿的光辉,不似从前那般死气沉沉的血色。我紧攥拳头,踩着自己的影子,步履沉重。

太多的记忆如放灯片般在我脑海中闪逝,我展开我那满是汗的手掌,我驻足,我盯着我漆黑的影子看。

 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张煜爻在跟我说话。

我茫然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你喜欢我吗?”他笑着揽住我的肩。

我犹豫着点点头,说:“你人很好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人很好的呢?”

“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你。”

“是吗?”他在笑,笑意却不达眼底。

 

恐惧席卷而来,短暂的夕阳暖不了我身上刺骨的寒意。

我控制不住眼泪的宣泄,崩溃着蹲下身,抱住自己。

 

仿佛身体也被激起了记忆,疼痛感在全身流淌,就像是周围都是人,在打我。

“这小子!真怂!”

“这么不禁打?”

“一男的怎么一幅娘们唧唧的样子啊。”

“男的,也可以上吧?”

他们一边嘴上说着肮脏的话折磨我的心灵,又一边用所有摸得着的东西往我身上砸。

“别打了,别打了……求求你们了。”

“我错了。”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惹到了他们,但依然开口认了错。

但这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,反而像是激发了他们更旺盛的暴戾。

 

“不许告诉任何人哦,如果你让谁知道了,谁就就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,不得好死。”

 

太痛了。

我像是被无数双手摁在蚁窝里,被这些恐怖残忍的蚂蚁啃噬皮肤,又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身体,叫我陷入无尽深渊,不得呼吸。

 

夕阳掉下去了。

 

我被抓住头发仰视他们,我被拽出舌头放上虫子,我被扒掉衣服画满涂鸦,我被绳子捆住肆意摆弄,我被蒙上眼睛丢在海里。

无数次,无数次,我以为我能递去可怜的眼神向站在一旁的他求助,却被人捏住了下巴扇了一巴掌。

 

“老大,他想讨好你诶。”

 

我蹲在路边,被黑暗裹住。我浑身瘫软无力,如被数刀割剐,绝望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地攀上心头,叫我醒不过来。

 

“你这么穷怎么上的这个学校?是靠卖身吗?”张煜爻摁住我,叫我不得动弹。

“你真的是男的吗?我看不像。”

“你家人知道吗?你这个样子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 

“别说了,别说了,别说了!滚啊……”我把书包甩在地上试图扯掉这些不堪的回忆,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下只能看到无数色块拼接而成的世界。

 

张煜爻好像就站在路灯旁,在冲我笑。

我疯了一般冲向他,却不过是我的幻觉。

 

“死了好啊,死了好!”我内心情绪混乱不堪,绝望与欣喜交织在心头,又笼罩着难以言喻的心虚。于是我用通红的眼睛,和满面横流的泪水,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,献给自己。

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尸体,他——

被我锁在体育器材室后的死法、死状,和他将死时的绝望。

 

我拔出被拽在黑夜里的脚,迈向回家的路。

 

我时常觉得我真是个影帝。

被人欺负地整晚不敢回家后,却可以整理好衣襟,假装打了一晚上的工,回家开心地跟奶奶说:“我挣到了很多钱。”明明哭得眼睛红肿,被打得遍体鳞伤,被侮辱得卑躬屈膝,却可以冷静地告诉奶奶:“我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。”

就像现在,我装成一个与张煜爻的死案毫无关系的人,也很得心应手。

 

“张煜爻和你什么关系?”

“同校,不熟。”

“有人说,看到过你被张煜爻欺负?是真的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我从警局出来的时候,碰到了一个人。

 

“张煜爻死了。他的死跟你脱不了关系,哪怕你没有被抓进去,你也会整日被良心和噩梦折磨,叫你不得好活。”他恶狠狠地盯着我,他是张煜爻的朋友。

他看到了吗?看到是我把张煜爻锁住的?还是单纯地猜到了?我内心慌乱,面上却一片冷静:“我跟你不熟,请不要乱传谣言。”

 

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能得出我是凶手的结论,于是我把这当做秘密藏于心底。

 

学校的日子日渐恢复平静,大家陷入繁忙的学业中,只有闲暇时才会有空惋惜一个天才的消逝。

他们开始疏远我,用流言蜚语议论我。

他们知道我讨厌张煜爻,但并不知道为什么,所以自然而然地按了个“嫉妒”的名号在我头上。

没有实质的证据,他们不会觉得杀人凶手是我,只会感慨两句:“这小子讨厌的人死掉了,根本不会难过,甚至会很开心吧?”

 

我说过,我是影帝。

我在白天时伪装成努力学习的好孩子,在别人问及张煜爻相关的事时,脸不红心不跳得把各个与我无关的流言版本叙述一遍,而后说出自己的“猜测”。

只有晚上回了家的时候,每每被黑暗吞噬,我总是会被污浊的记忆拉扯,叫我在无数次绝望中体验濒死。

这种心灵上的痛苦,只有我自己知道。

像是他朋友的话应验了般,我会频繁地梦到在体育器材室的那天。

那天我因为不想被欺负而在操场待到很晚,临走时路过了体育器材室,里面漆黑一片,但我仍能认出张煜爻在里面。

他发现我了。他用力的把我拽进去,疯了一般地要拿刀捅我,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“你们好烦”、“不要管我”、“去死吧”。太可怕了,大抵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,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到在地,他有可能是磕到了哪,一时半会没能起来。

里面很黑,我隐隐只能看到有一个小红点在发着光。

我的内心升出了无数想法,在善与恶的交织战争后,我轻轻地关上了门,看着门缝里昏暗的光线被我关在里面,狠了心地落了锁。

等我快速地走出操场时,却被突然出现的他掐住了脖子,像是头恶狼凶狠狠地盯着我。

他的手劲太大了,紧紧地掐住了我的脖子,使我无处可逃。胸腔里的空气正逐渐减少,我要死了。

 

“张煜爻!”

我猛地从床上坐起,是梦。

 

我正被良心和噩梦折磨。

我白日颓废不堪,又在黑夜里胆战心惊,常于窒息的梦境中醒来。

我正经受着酷刑。

 

临近高考,我的成绩一降再降。

老师喊我去办公室时,我又努力打起精神,以“我没事”的样子面对她。

她跟我谈了很久,无非是希望我可以在富二代中脱颖而出,凭实力考上好的大学,能出人头地,不用担心以后被人欺负。

不知道是办公室里的哪个老师提到张煜爻。在众多老师的怜惜中,我的老师盯着我的眼睛,轻声说:“我们老师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,但是……张煜爻……在那种家庭条件下,压力很大,本身精神状态就不够好,据说……是因为难耐du瘾自杀死的。”

我瞪大了眼,没想到她会透露给我这么一个消息。

 

她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普通教师,很温柔,所以我愿意接受她的安慰。

尽管我日日夜夜依然被折磨,但我突然不要命了地学习。

是,只有考到远方,离开这里,这一切才算是真正的结束吧。

 

六月骄阳似火,我迈入考场的前一秒,看到了我的心魔。

他笑地很灿烂,说:“你离不开这里的。”

我偏不。

高考结束后,我把我高中所有的东西都扔进了火炉焚烧,奶奶问我这是做什么,不留着做纪念吗?

我说,和垃圾作别。

 

可是,我释怀不了过去。

我知道高考前老师的那番话不过是为了安慰我,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哪怕不是致命原因,也是帮凶。所以即便考进了顶流大学,我仍然活得兢兢战战,生怕哪一天我不堪的过去被人公之于众,生怕哪一天被查出我与张煜爻的死的确是有所关联的,生怕哪一天——

我又落到被人欺凌的境地。

于是我努力伪装成一个正常人,把我的过去捂的严严实实,然后编造出一个“不存在的人生经历”去融入社会。而一旦被扣上杀人凶手的帽子,我的前途,我的奶奶,和我的生命全都会完蛋。

 

他们说我的状态有点神经了,或许是吧。

在被无数秘密堆积起来的极大负荷下,我总是能出现各种被张煜爻用各种手法杀死的幻觉。还有那些被欺凌的不堪回忆,也会如潮水般回流,重重地压在我身上,我却能苟延残喘地活着。

或许是我自己想死的一面正和我自己做斗争。

 

我被折磨了无数年。

工作心不在焉而被辞退,窝在家里不敢出门而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,情绪失控而摔坏了母亲的遗物……

我把太多的事都藏在心里,我以为这些都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。

 

后来好多年过去了,我终于敢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。

他们高谈阔论,足足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,只有我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。

“你们听说了吗?好多年前某中学死人的那个案子,好像公开死因了。”

“啊……那个蓄意杀人无果,然后du瘾上身自杀了的人吗……”

“我在公安局工作,这事我清楚!当时监控里拍到的是死者张煜爻在体育器材室里偷偷吸du,致幻效果上来了后把路过的人当成什么人了吧,就拿刀要捅,结果被逃掉了。之后他就出了体育器材室,应该是拿了什么东西,过了几分钟又回来了。那屋子很黑,监控拍出来的效果真的很恐怖,他就跟疯了似的拿刀往地上插,然后又捅自己。”

“对,之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公开,是因为他家里人怕影响集团生意给压下来了……”

“啊……违反法规、扰乱社会秩序的人死了不值得可惜吧。”

 

我一下子怔住了,冲过去问:“可是不是有人说体育器材室门被反锁了吗?”

“警方辟谣说,那锁是坏的,压根锁不上。”

 

模糊的世界中,我的眼底只剩下水晶灯华丽的光晕。

 

文/江织

评论(22)

热度(1254)

  1. 共10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